应扬在休息区等候,看着那间独立办公室里,有一位中年男子推门而出。这就是温经理了吧?倒是挺和善的。
咦,这位男子怎么径直离开了,预判错误。这是客户。
她百无聊赖地开始玩衣服上的飘带,这个经理谱还挺大,等了二十分钟,还没见出来见人。
应扬不知道的事,温涵雨正在办公室经历天人相战。见,还是不见?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纠结无助过了。
温涵雨以为自己已经对一切平淡处之,不会再情绪起伏了,但她始终是个例外。
付强进来看着上司,很奇怪,一大早急着要见人的是他,现在人在外面,躲着不见的也是他。甚至这样的上司付强也没见过。
那种在职场和商务伙伴间游刃有余的温涵雨不见了,他的脸上,甚至有一丝少年的茫然。
最终是付强出来,对应扬说,温经理临时有事,改天再约。
“搞什么啊!”应扬又不是傻子,改天就是个说辞。傻子都知道自己是被耍了,而且那个磨砂玻璃后,明明是有人的。
哪有这么搞人的,不就是一个商场招商处经理,让她来坐冷板凳干嘛?
应扬想,果然小地方做生意水很深。又暗暗笑自己的两个小店员,只会看人表面,却不懂识人内心。
许雯心和阿月对老板吃了闭门羹也感到吃惊。刚刚那个年轻经理过来的时候,明明是很和煦友善的,没道理突然戏耍人啊……
但是应扬也想好了,自己和商场的租金已经签订了三年的租期,交了半年的租金。没有大事的话,和招商经理不接触也不影响生意。
你不招待我,我还待见你了呢!
应扬这个人,别看个子小小的,骨子里是个大心脏。不服输是她的天性,是她这么多年行走多年的法宝。陪她从大学毕业,一个人孤独闯荡一线城市S市,再到回归清城,撑起这个扬雨品牌的创建。
她不知道的是,她离开后,温涵雨这个被她骂了几百遍的招商经理,独自坐在办公桌前枯坐了半个小时。
桌子上那个水墨青色的奶茶杯引人注意。他的眉头紧皱,不知是该怎么归拢思绪。
他想,应扬是强大的,无论过了多少,她总能一步就搅乱他的心情。
温涵雨以为大学之后就是永别。听说她的家人都搬走了,她本不是清城本地人,只是跟随母亲来这里读了高中。谁知在他心已干涩的时候,她却像随风潜入夜的细雨一样,悄然而至。
甚至这五年的高中聚会,应扬一次都没有参加过。连跟她相熟的黎丽,也只是淡淡地透露一点她的工作信息。
这五年,温涵雨每年都去,每次都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黎丽,有跟应扬见面。
每次黎丽都说应扬很忙,只在她工作的城市见过几面。
温涵雨想,应扬大概是实现了大学毕业时的梦想了吧?那么他们的分手也算值得,他也不算是一个傻瓜。
窗外是清城的苍山,此时在水汽中显得浩渺遥远。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人,又一次来到了面前,生活可真是给他开了个大玩笑。
付强真的摸不清头脑了,今天的上司好像哪根筋不对了。中午没有出门吃饭,早早地处理好例行文件,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公司。
离开前,温涵雨下定决心,跟付强交代,以后有扬雨的商场内部会议,提前通知他。
他要避开应扬,温涵雨没有意识到,面对应扬,他有回归了少年的相处模式。胆小、躲避、有点内向,又有点踟蹰。
应扬好像一个魔咒,把这个经历了五年商场历练的成熟男人,又拉回了那个迷茫的少年时光。
是的,他们两人的相处时光跟普通的情侣不太一样。在那些时间里,应扬总是张扬生动的,温涵雨总是那个等着她的柔软少年。
两个人就像风和雨,风轻轻扬起了雨,雨缠绵地跟随着风。后来风吹过,雨水却落入大地,滋养万物。
温涵雨曾经想过,应扬注定属于远方,就像他注定属于清城。这是他们当年分开的本质原因。没想到兜兜转转,他留守在清城,却等到了风的驻足。
但是这次,风会驻足么?
温涵雨不敢伸出手,他不敢去感受这熟悉的风,他怕自己会习惯,会再次跟随,却再次被留在原地。
他想他已经成熟了,他不再是应扬身后的温软的少年,所以他拒绝相见!
只要不见面,就不需要解释当年那个难堪的分别;只要不见面,就不需要诉说这么多时间里的想念;只要不见面,就不需要承担再次失去的风险。
少年再次缩回自己坚硬的壳中……
温涵雨在城西见到了李萧,两个人开车上了山。李萧觉得今天的温涵雨很奇怪,沉默少言、似乎有一种疲惫感。
李萧见过这样的温涵雨,只出现过两次。一次是他大学毕业那次。一次是两年前,同学群里有人在说在S市结婚办酒,提到应扬,温涵雨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地喝酒到天明。
直到第二天群里有人解释弄错了,是另一个同学结婚。李萧知道温涵雨并没有放下。
应扬不知道这些隐情,她一向是没那么细腻的。对于上午招商经理的无礼,她也转头就忘了。
只是晚上和老友黎丽碰面吃饭的时候,。黎丽突然告诉了应扬一件事情。中诚商场的温家,就是温涵雨的家族。
虽然知道回到清城,早晚会碰见,但依然是措手不及。突然想起店员口中那个好看和煦的年轻经理,一种奇怪的念头涌上心头:“该不会是温涵雨吧?”
和他一样,应扬也没有准备好。第二天她向店员颁布了规定,商场内部管理有需要她出席的场合,一律由资深店员代去。
时隔多年,两人依然有一种奇怪的默契。他们都想念对方,却不敢见对方。
不知是怕争吵,还是怕当年那熬人的难堪。好像不见面,就不会揭开那个魔法盒子,旧事就不会被重启。
那天之后,温涵雨改变了自己的上班路线,正常他的车子会从清河路的地库口,进入商场的地下一层,然后再上楼。现在,他会绕道另一条路,把车子停在更偏僻的一个露天停车场。
好几次中午吃饭的时候,付强想去一楼那家咖喱蛋包饭,温涵雨都毫无兴趣的样子。后来干脆直说,要去自己去,他不想去一楼吃饭。真是奇怪。
付强觉得自己的领导哪里不对,却又摸不透。是在又一次拿着那杯奶茶上楼,被温涵雨莫名其妙瞪了一眼的时候,付强确定了,这其中必有蹊跷。
下午茶的时候,付强和阿月在楼下散步,两个年轻人见过几次,也算熟悉了。
付强悄悄说出来自己的疑虑。阿月一拍即合,把应扬的决定也交换了一下。
显而易见,应老板和温经理不对付,真相大白了。
王不见王啊,这两个有什么过节?
这样过了两星期,温涵雨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习惯假装应扬没回来。他每天照常绕路上班,绕路吃饭。甚至,在上周末回老宅时,父母说,你该相亲了。温涵雨也状若随意地点点头,好像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只是再下一次和李萧喝酒的时候,温涵雨少见地多喝了两瓶。把他送回新九街的高层公寓时,李萧看到了客厅吧台的那个相框。那个少女还在,背后是郁郁青山,目光灼灼热烈。
离开后,李萧纠结很久,给温涵雨发了一条信息:“遵循本心,不要怕丢人。”
温涵雨酒醒了就不认了:“少打哑谜。”
“你喝醉的时候,一直在喊一个人的名字,要我告诉你是谁么?”
……
“打住,不要说。”
不需要李萧说,温涵雨知道是谁。他想了想,找出黎丽的电话,拨了过去。
“应扬回来了么?”
对面有短暂的迟疑:“没有……吧。”
温涵雨懂了,应扬也不想见他,所以黎丽会这么说。
心中一股戾气升上来。他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不甘心的人,想不到应扬居然也没有释然。
可是她凭什么不想见他?当初是她为了理想放弃了他,他是那个受伤的人。
明月穿过玻璃,映照着室内的人,却照不亮人的内心。
温涵雨以为自己对应扬的是怨气,却不懂那底层里,依然是爱意。
就像青石板上的水渍,好像蒸腾消失,却弥漫成空气的湿润。
应扬以为自己对温涵雨是怕麻烦,却不懂那其实是一种怯懦,她也变了。当初那个暴躁的小太阳,变成了一个柔软、细腻,有一点点犹豫的女孩。
江南的细雨,温润了人心,浸没了凡尘,也消磨了很多脾气。
两人在这漫长的两周里,慢慢地懂得了自己的内心。对于彼此,那不是厌恶,而是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情。
很多时候,我们会误解自我,更甚于误解别人。
终于在一个霁雨初晴的早晨,温涵雨决定不再躲避。这一次他没有绕路,车子开在清河路,远远地看到那个水墨青色的招牌。
他停车,径直走近店去。许雯心又一次看到这个和煦的温经理:“好久不见啊。”
“我想见你们老板……”
心中重复无数次的话,温涵雨说了出来。
许雯心抬起头,淡淡笑了:“老板去杭城了”
温涵雨愣了一下,她去了杭城,当年,他们就是因为杭城的一个人而分手。
时光的箭,再次刺穿了他的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