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广场前面的银杏又落了些许，掉在地上铺成了一条道路。程川林踏着银杏，听着旁边这人无休无止的聊天，过一会儿就嗯一声，省得这人老问自己在不在听他说话。
“我们班今天有个人上课睡觉打呼了哈哈哈哈，当时老师脸都白了……”林忆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程川林作为不知情者听得很难受，又听不懂，又要被林忆安的狂笑攻击。他使坏轻轻掐了一把林忆安的腰，林忆安怕痒得很，扭着往旁边躲。没想到右边没人挡着，失了重心。
“我……靠。”
差点以为自己要摔下去的林忆安被一个有力的手捞住，突然的失重感让他有些眩晕。站定之后他头也没回理所当然地以为是程川林把他拉起来的，于是嘿嘿两声就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然后老师就说……哈哈哈哈。”
讲了会，用手捂着小腹，弯着腰，又笑得说不出话了。
“说了什么？”
是清冽甘甜的，陌生的男声。
“我靠。”
他被吓了一跳，扭头去寻找声源却发现是比程川林高了一些的陌生人。路灯太暗了，他没看清对方的脸，只糊弄两声。
“啊，这个，那个，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他五官都尴尬地拧成一团，猛地回过头去看到了还错愕在原地的程川林。
程川林还没从刚刚的事情里反应过来，就看到被叶霁捞起来的林忆安贴着简叶笙和叶霁有说有笑地走了。
走了？！
他怒视着尴尬转身的林忆安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林忆安的手腕，把他硬生生拽回到正面，然后笑着和他们说了再见。
是只和叶霁说了再见。
简叶笙被叶霁轻轻用手肘戳了一下，两人对视几秒，都没忍住笑出声。
“没出息。”
程川林拉着林忆安一步当两步用，走出校门之后才慢下来。他没想到这点运动量林忆安都能在旁边微喘。
“哎哟大哥，娇娇小宝贝啊，这都给你累上了？”
“你认识刚刚那个人？”林忆安无视他的调侃，换了个话题。
“谁？简叶笙？当然认识啊，我们班的。”
“你刚刚喊的名字不是两个字的吗？”林忆安有点困惑。
程川林咬了下舌头，在心里扇了自己两巴掌。
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说错了错了，叶霁。”
“野鸡？哈哈哈哈哈哈……”林忆安又开始笑，本来就没梳顺的气又开始乱了节拍。
“你有病？你今天下午来我们班的时候没见着？问的什么废话……”程川林想了想，“人家这名字很文艺的好吧，我记得他那天晚上自我介绍说是雪刚停那天生的，霁又是雪初晴的意思，家里人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我印象巨深刻，这是那天晚上我唯一记住的陌生名字。”程川林举起食指，一脸认真。
好吧，其实是唯二。
“原来是这样。”林忆安比了一个“八”的手势，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做出一副搞怪的思考状。
“对了，我明天开始就要转住读了，我妈说在学校效率会高很多。”林忆安双手合十，“以后不能一起回家了。”
“哦，行，行。”程川林笑着应，他却感到莫名的心悸。
他不想要一个人。
林忆安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又继续了那些没营养的话题，程川林也只是听着他说，顺便应着笑。
马路边有更多的落叶，黄澄澄的，还没来得及扫。这个踩上去和学校里的不太一样，踏上去像是在吃海苔，每走一步都生出清脆声响。学校里的落叶都被扫走，要么就是刚落下还没干枯的叶子，根本发不出这种声音，走两遍就会变成软泥。
快到家了，程川林一想到这是林忆安陪他走的最后一次，心里不禁泛上些酸意。他甚至萌生出陪他住宿的想法，这样是不是就不用一个人了？是不是就不会显得那么可怜了？
但他过了会就打消了这个想法。理由很简单，他想玩手机，学校不让带。
“拜拜。”林忆安拍了两下程川林的肩，把他从设想中拍醒。
“晚安。”
林忆安家离学校更远些，还要再往前走五六百米。两人母亲熟，加上家也聚得近，从小就玩得很好。
有这种朋友真的难得，程川林常常这么想。
“别跟了。”程川林没回头，但很明显是对下面半层楼的人说的。
他也没看到那人有一瞬的慌张。
“谁跟你了，”那人轻笑，“我住这儿啊，邻居？”
简叶笙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摆动碰撞放出好听的声响，这声音传到程川林耳朵里倒成了刺耳的嘲讽。
见程川林没说话，他也不打算继续僵持下去，两三步就跨上了楼，用手里的钥匙开了对面的门。
“晚安咯，邻居。”最后面两个字咬得重，像是晴天霹雳一样，程川林听了只觉得想抽死眼前这个人。
简叶笙把门关严，松了一口气。其实这个屋子是前两天才租的，他跟家里人商量了好久，最后还是在姐姐帮忙说话的情况下才勉强能用自己的压岁钱租下来的。还好房东昨晚把钥匙给了他，让他今晚可以过来直接住，不然刚才也不好解释什么。
程川林没太在意刚刚发生的事，反而是更受林忆安抛弃自己的影响更甚。他拉开家门，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有些凉，心里也像是有块石头压着一样喘不过来气，思绪在大门关上的一瞬间又开始游走。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反正心里空落落的。
上学前放在鞋柜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缓解了他的抽离感，他打开锁屏，看到一条好友申请。
“我是简叶笙。”
怎么又是他，阴魂不散了？
他犹豫了一会，点了通过。
[莫听]：？
[Simpleaf.]：认识一下吧，我好像还没跟你自我介绍过。
[Simpleaf]：我叫简叶笙，你以后的同班同学，还有邻居。
认识你个大头鬼，神经病。程川林在心里小声嘀咕。
[莫听]：程川林。
对面没再打字，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狗的表情包。
是一个金毛的简笔画，很可爱。
程川林假装无视，手伸过去点击他的头像，原本是准备改备注，没想到手滑点了两下。
[我拍了拍“Simpleaf.”进水报废的脑子。]
程川林当即就想把手机从二楼摔下去。
他猛地闭上双眼，不去面对刚刚发生的事，缓了一会睁开眼，点击了右上角的三个点。
他输入了“尴尬触发器”，按下回车键，点击保存。看见屏幕上的“修改成功”，他返回聊天界面，看到了下面那个新的灰色消息，尴尬的情绪一下又上来了。
简叶笙也拍了拍自己。好在他没设置什么花里胡哨的，只有“拍了拍我”。
他不会是以为我在示好吧？那我的高冷人设怎么办？程川林猜测着对面的心思，自己也陷入沉思。
好在他只是纠结了一会，程天就穿着睡衣从房间走了出来，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他往前走了一点，从背后靠近。
“你在这站着笑什么？”
这人走路也是个没声的主，程川林又被吓得抖了一下，早上的阴影还未完全消去，晚上又来这么一下，他算是受不起。
他过了一两秒才开始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笑什么？
什么笑？
他动了动嘴角，才发现自己的脸颊有些酸，他瞬间敛起表情，眼神从手机移到他爸脸上，看着他一脸八卦的样子，刚想开口。程天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又戏谑道：“哪个小同学啊？长得好看不？”
“我……”程川林摁熄手机屏，刚想解释，程天比了一个闭嘴的手势怼到他的嘴边。
“我都懂，青春期么，正常正常。”
“但是别瞎搞……”
“够了！这是个男的！！男的！还有！我没有喜欢的人！少污蔑我！”程川林生怕他下一秒又说出什么吓人的话来，大声打断。
程天还是讪笑，见程川林真的有些急，也不打算继续逗下去，说了句快洗澡就回房间了。
留下气得炸毛的程川林在原地不知所措。
洗完澡，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他回到房间，看着凌乱的床单，又开始瞎想。好在程天应该是把地上的奥特曼床单收回去了，不然他又要尴尬一次。
丢了最好，程川林暗想。
手机又传来震动，他拿起来一看，是微信消息，他飞速解锁，在看到是微信运动发的步数统计之后有些失望。
失望？他萌生出这个想法之后有些疑惑，失望？
我打开微信只是为了看有没有别人给我发消息，关这个鬼有什么事？程川林这么安慰自己。
安慰了一半，手机又是震动。程川林往手机顶端看过去，是“尴尬触发器”。
-23:32
[尴尬触发器]：今晚要找我算账吗？
程川林没发觉，他的耳根唰地一下就红了。这话说得好有歧义啊。他打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又从游走的思绪中逃出。
等一会再回吧，不然显得像老等着他的消息似的。
切，掉价。
他推出微信，打开另一个软件随意翻了两下，终于在23:34回了对面的消息。
他在表情包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表情包。
是一只柴犬，鼻子在镜头面前放大，像无奈的表情。
点击，发送。
发完他就退出了微信，又换了个短视频软件开始看。这次等得比较久，十多分钟了对面还没回消息。
凭什么不回？
他赌气地想，决心不再看一眼手机，锁了屏就把眼睛闭上准备睡觉。
要不再看一眼？
他又把屏幕点开，进入微信，消息还停留在那个表情上，他向下滑，刷新了一次。
还是没有。他点进那人简介，把备注删掉，然后愤愤关上手机，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觉得头有些晕，看了眼手机。
又是才5:17……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物钟，他这段时间一直是五点刚过就自动醒来。
除了昨天，昨天不算。
风灌进被子，递来许多凉意，他索性整个人钻进被窝，把头也盖住开始玩手机。
[你有3条未读消息]
[Simpleaf]：刚刚在洗澡，我开玩笑的。
[Simpleaf]：你睡了吗？
[Simpleaf]：晚安。
最后一句晚安还跟了一个emoji，是一个画了zzz的小黄脸。
程川林关上手机，他没准备搭理。他觉得没必要再在床上窝着了，手伸出去拍开房间的灯。
“啪嗒”一声，光透过被子照到里面，有些暗。他又想到昨天的那只手，行吧，还是挺漂亮的。他缓缓拉开被子，生怕风又灌进来。
收拾完也才不到六点，早得很，他又没事情干，干脆坐在沙发上，从书包里捞出语文书背。
最近才学到赤壁怀古，他已经背完声声慢了。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